★8K4班四川玄武峰 渡冰崖★
圖、文/8K4班涂哲豪
「爬山有這麼重要嗎?」你的語氣有點無
「爬山有這麼重要嗎?」你的語氣有點無奈。
天亮後將啟程往玄武峰,我躺在么妹家的電毯上想起你的話。
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但人生中總有一些人、一些事令人不可言喻的心醉,就像遇見你一樣,我想這就是攀登給我的感受。
至今已經超過半年沒回花蓮的老家,下班常工作一丟就與同學直奔岩場,比手劃腳、抱頭苦思如何破解路線,弄得滿手紅腫才一身痠痛的回家。工作與上課往往已令人筋疲力竭,不時想放棄枯燥又磨人的自主訓練,但記錄中的玄武峰暨險峻又酷寒,我猜如果因偷懶而疏於訓練一定是很蠢的決定,搞不好還回不了家。因此假日不是上山就是在岩場,除了訓練還是訓練,捷運通勤時還得利用時間拿著小PO的書猛翻。再加上三不五時熬夜上網研究裝備,刷爆好幾張卡、吃好幾個月的泡麵才補足裝備,登山超辛苦…
「歷經這麼多的訓練,就是明天了…」我不可置新的喃喃自語。希望能享受攀登的一切,無論是風雪、低溫或是陡峭的冰川與岩溝….以及內心的恐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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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藏族協作小楊會陪我們走到4300公尺的基地營(BC),剩下的路就靠我們了。徹夜飛雪,溝裡滿是新雪,本日預計上升1000公尺,小楊帶我們沿著陡峭的支稜而上,一路在針葉林下穿行,即使循著前方凌亂的步階,還是必須大口吐納、調整呼吸,「媽呀,比我想像的還要喘」我在內心碎念著,隨口跟隊友聊上幾句,有種快斷氣的感覺。
離開針葉林後就能一路遙望玄武峰,孤聳的山體只有灰、白兩色,顯得冷峻而陰鬱,「原來這就是技術型山峰的氣勢阿」我不禁讚嘆著!
我沿著寬闊的雪坡抵達基地營時已經兩點多了,營地的積雪沒有想像的多,楚豪正俐落的搭著帳篷,室友Alan身體不太舒服,還在遠方。這天沒有高反,可能是前幾天在雙橋溝適應得還不錯,休息一下拿起雪鏟整理營地,沒想到還沒鏟個幾下便得停下來喘氣。「超過四千後,你們會很喘、很累,跟在台灣爬百岳是不一樣的」回想起展哥曾在課堂上比手畫腳的叮嚀著。
Alan狀態不是很好,早早就窩進睡袋。行進中沒什麼時間喝水,紮營後一定會好好煮水,當我正為Reactor的效率感到驚訝時,雪花突然一片片降落在鍋蓋上。「下雪啦!」帳外有人嚷著,帳頂很快就積了層雪,班長、漢漢、孟翰與品維精神奕奕的在營地晃來晃去,「阿好出來阿,有沒有那麼虛阿?」班長不斷嚷著。入夜前氣溫降低很多,蕭大哥跟英聰還很熱絡的聊天,我裹著睡袋邊發抖邊想「登山好神奇,雖然肉體很痛苦,內心卻有最單純的喜悅」。
2/24
本日要推進到4700公尺的前進基地營,再輕裝往懸冰川前的困難地形勘查、架繩。早上雲很多,陽光穿過雲隙映在九架海宏偉的山體上,但早晨並不寧靜。昨晚瑋涵與Alan有比較明顯的高反。「欸~哲豪,我覺得胸很悶」Alan一早憂心的說,他躺在睡袋裡盯著穹頂,似乎在苦思些什麼。感覺歷經很長很長的沉默,「我想….我還是下撤好了」他懊惱的對我說。
瑋涵已經頭痛了幾天,當展哥語重心長的要求她下撤時,我看到瑋涵閃亮的鏡片下滑落兩條淚。這是很艱難的時刻,一路走來,為了完成漫長的學習與自主訓練,每個人都為了這一刻犧牲了許多珍貴的事物,甚至捨棄了工作。但瑋涵並沒有放棄,她認為身體狀況已有好轉,那堅定的意志還有不甘的心讓展哥傷透腦筋拿不定主意,輾轉討論,最後展哥同意瑋涵繼續前進。
大夥開始拔營,並向Alan道別。感冒加重的阿福、小蝶要先留在基地營觀望,班長、若瑜待小楊接走Alan後才會前往ABC。今天爬升的高度不多,但一路陡上,基地營的帳篷越變越小,「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上來…?」我從稜線回望基定營,邊自言自語著。不自覺的會希望大夥能一起奮鬥到最後。
「馬的,好累」我喘不過氣的想著,身體似乎無法適應新的高度。抬頭望去,孟翰、楚豪正在遠方的陡坡上開路,「靠…看起來好陡」頓時覺得有點沮喪,但只要想到還有步階可循時,就由衷的感謝、佩服總是在前面開路的孟翰。
由於Alan下撤,漢漢成了新室友。一點左右我才疲憊的抵達ABC,漢漢已經在整理營地了,雖然很累,但只想趕快幫忙搭起帳篷,然後好好休息。但高反再加上ABC更冷、積雪更深,讓所有的動作變得好慢、好笨拙。「怎麼只是搭帳篷就快掛了…」我緩慢的用石頭將營釘打進冰裡,一邊向漢漢抱怨。由於雪底下滿是大石,大概比平常多花三倍以上的時間才將營釘設置好,只覺得眼冒金星、天旋地轉,只能癱坐在帳篷內發呆。
唉聲嘆氣紮營的同時,展哥、楚豪、孟翰與國裕一行人嚴肅的打理著技術裝備,準備前往懸冰川下的困難地型,我在內心已跪,欽佩的說不出話,只能目送他們離去。
「阿好,你看起來不太好,還行嗎?」班長巡到我們這頂帳時語重心長的說著,接著又翩然的前往下一頂帳篷。「班長真的是南丁格爾欸~」漢漢真情流露的稱讚著。頭痛在我喝完奶茶、吃了很多零食後逐漸消失。此時千千開始招募壯丁,想下去接應阿福、小蝶等人。「我有點高反,感覺好累,真的沒力幫忙欸」我轉頭對漢漢說,「哈,我也是,超累」漢漢一貫樂天的回應。最後狀況極佳的蕭大哥跟著千千下去支援。
傍晚天氣轉壞,展哥一行人在風雪中回到ABC,凍僵的每個人都顯得疲累不堪。
明天適應狀況較佳的人會組成一隊嘗試登頂,也許是大夥看到精銳部隊都顯得筋疲力盡,營地的氣氛變得有點嚴肅。
今天我的血氧掉到73%,因此明天繼續適應,後天才出發登頂,心情相對輕鬆許多。但ABC的夜晚格外寒冷,半夢半醒,輾轉反側。
2/25
午夜出帳上廁所,大雪紛飛,似乎整個營地都要被吞噬了。ABC很難睡的好,帳底融雪後變得凹凸不平,氣溫讓人想不起溫暖為何物。不知道第幾次翻身後,帳外開始騷動,沒多久就聽見展哥高喊「雪太大,取消攀登」。
今天順理成章的成了休息日,天亮後的天氣還挺不錯,藍天白雲、陽光普照,但玄武峰旁掛著日本人說的「山旗雲」,我想稜線上的風一定很勁。整個上午我都坐在前庭,悠閒的煮早餐、喝茶、不停的咀嚼零食,享受難得的陽光,偶爾想念一下女朋友。期間蕭大哥吆喝大夥「誰要跟我上去做高度適應?」。「蕭大哥真的很精實耶…」漢漢有點欽佩的說。沒多久哲民、馭風與英聰鑽出帳篷開始著裝、打理背包。
中午的陽光把帳棚烤的很暖,大夥都跑出來活動。我看見楚豪打量著營地旁的巨石,不久就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,厚重的登山靴、4700公尺的高度完全不減他俐落的身手,沒多久就吸引一群躍躍欲試的人。
午後,剛下山的哲民來我們帳棚坐了一會,「上面很冷,而且岩溝很陡,結滿了冰」他鎮定的說。「哇~好像滿酷的,明天應該很有趣」我有點開心的想著。
下午又下起雪,天氣再度轉壞,氣溫驟降,此時連脫褲子上廁所都得鼓起很大的決心。入夜前,展哥宣布明天五點出發,班長另外帶一隊九點出發,大家可以自行選擇。「現在就夠冷了,五點一定超冷,九點應該暖多了」我猶豫了起來。「你在幹嘛?不就是來體驗Alpine嗎?不摸黑又怕冷,乾脆不要爬阿,不然你來幹嘛?」另一個聲音在我內心響起。對阿!我猛然想起這所有的一切,不就是我來的原因嗎?就五點出發吧!!
收拾好攻頂包,早早就寢。
2/26
昨夜沒下雪,卻異常的寒冷。四點起床煮早餐時,發現幾乎每頂帳都亮著燈,「大家都很有幹勁呢!」我開心的想著。匆匆吃完早餐,費力的穿上凍僵的靴子,套上所有衣服,帶著背包爬出帳外,「馬的,怎麼那麼冷!?」我邊說,邊不自主的抖著。
「先上冰爪!」展哥在另一端高聲的說。在黑夜中用發抖的手穿冰爪可不容易,只見大夥急忙的調整冰爪,「我感覺不到我的左腳欸,你會嗎?」漢漢一臉不可思異的問我,雖然我的靴子很凍,但還感覺的到腳趾。「穿好了就過來」展哥比平常嚴肅的喊著,我們很自然的圍成一圈,佇立在中間的展哥掃視著我們並說「12點關門,如果沒有其他問題,我們就出發!」
一排頭燈開始往高處游移,這條稜線由無數的大石組成,此時覆滿深雪,一不留神,很容易一腳踩進空洞的岩隙。身後突然傳來不尋常的聲音,回頭只見品維正踉蹌的爬起,「還好嗎?」我問,「冰斧掉了」品維有點緊張的回應,於我跟漢漢停下來等他,最後總算是在岩隙中找回冰斧。
雖然不停的往上爬,但身體並沒有暖和多少,呼出去的氣瞬間就凝結成白霧,即使戴著厚手套也能感受到冰斧傳來的陣陣寒意「這溫度也太極限了吧…」我心想著。
抵達懸冰川下時,微光已能讓人辨識出九架海的輪廓,得在此排隊等著爬岩溝,「有人帶多的手套嗎?」哲民一抵達便慌張的問「我的手沒知覺了」,幸好千千多帶了一副。旁邊的漢漢仍一臉焦慮「我還是感覺不到我的腳…」
天色越來越亮,但我只覺得越來越冷,每個人都瑟縮著身體對抗低溫。突然有人發現聰哥忘了帶頭盔,展哥只好要求他下撤。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好久,終於換我爬岩溝了,用凍僵的手把冰斧掛回吊帶,拿出上升器,這時還看不到岩溝的樣貌,沿著陡雪坡上攀一會才抵達岩溝下方。我抬頭愣了五秒,垂直的岩溝結著薄冰,似乎也沒有明顯的手點,「這要怎麼爬阿?」沒經歷過這種地形,腦中一片空白,但想到底下還有瑟瑟發抖的隊友,只好直接取出冰斧硬上。岩溝的冰很薄,沒辦法踢冰,只好緩慢笨拙的用前齒去踩小岩點,由於不太熟練,費了好大的勁才翻上岩溝,回頭俯瞰「……..若沒有楚豪先鋒我爬的上來嗎?」突然有點氣餒。
岩溝位於十分陡峭的懸冰川底部,「這看不到盡頭的冰川好像也很難搞…」我抬頭打量該如何爬過這高聳而漫長的冰雪坡。萬一失足了,應該只有極短的時間能夠制動,再下去就是懸崖了。不過楚豪已經架好繩,只要專注的跟著步階就沒有太大的風險。
冰川上的雪又更深了,我覺得在陡峭的深雪坡上行進很難,尤其是橫渡的地形,即使很費力的踢著步階,卻覺得不踏實。「好喘,是不是破5000米了?」記不得停下來喘息了多少次,終於爬上比較平緩的冰川上緣,遠遠望去可以見到楚豪正在鞍部下方奮戰著,而嶙峋的岩稜向北延伸就是玄武峰了,我突然覺得山頂不再遙不可及。
使勁的越過及膝的深雪才抵達鞍部下方,「已經5100公尺了!」樹嘉轉身興奮得說。一般人在這種海拔體能會衰退很多,但樹嘉對高海拔的適應很好,越戰越強。此時雖然已經10點了,卻還是非常的冷,每個人都不安分的動來動去想讓身體暖和些。經過一番努力後,楚豪終於翻過困難地形,接著換孟翰要揹繩上去給楚豪,但穿著冰爪攀岩畢竟不容易,主繩的重量更增添了困難性,因此過程並不是很順利。
孟翰嘗試突破難關時,大雪悄然無聲的展開,「不會吧…天氣這麼早就轉壞,展哥該不會要我們撤吧?」我想著。前有難關,天氣似乎越來越糟,大夥面色凝重、一語不發。果然,展哥不久就要求我們撤退,只留下楚豪、孟翰與國裕繼續嘗試登頂,此時蕭大哥再也按耐不住了,表達出他的不滿與想要登頂的強烈企圖心。
我望著頂峰想「…也許再也不會來了」,卻也只能有點遺憾的轉身下撤,我想再上去可能超過我的能力了,若沒有楚豪,也許我也無法走到這裡,「回家好好練功吧」我想著。沒多久,整個懸冰川就罩在大雪裡,我們在風雪中迅速垂降,很快的就回到岩溝底部,「……..結束了」我走在岩稜上空虛的想著,不自主的想停下來好好看看這險峻的山勢,感受不斷掃過身軀的風雪,「回去工作後可沒有這種好風光呢」。
回到營地後,我只想待在帳棚裡為自己煮一杯奶茶,然後徹底的放空。有很長的時間,我只是靜靜的看著雪景,營地一片寂靜,直到展哥的呼號劃破靜默「楚豪楚豪,聽到請回答」。楚豪透過無線電回報即將登頂,但沒多久發便發現只是個假山頭。我坐了起來,準備走出帳外,稜線的輪廓已被風雪吞噬。「上面天氣很差,還是我們先撤退?」楚豪喘著氣回報,最後展哥讓楚豪自行判斷。
展哥難掩焦慮的低著頭,雙手牢牢的交叉在胸前。通訊中斷的時間格外漫長與寂靜,我們只能鴉雀無聲的望著茫茫的山頂,突然無線電傳來一陣雜音。
「我登頂了!」
營地瞬間爆出一片歡呼,不久也傳來國裕的好消息。千千、漢漢與馭風開始準備要帶著補給品到懸冰川下接應他們。
「下山往往更為凶險」我想起很多身經百戰的攀登好手都曾提到這點,沒想到楚豪、國裕回報登頂後就此失聯。整個下午,營地只有展哥不斷呼叫楚豪的聲音。
「不知道是不是電池沒電,還是遇到了什麼困難?」大夥不免擔心了起來,卻也束手無策。
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次通連,無線電傳來馭風的聲音「回報展哥,我們接到人了」
Yes!我們可以一起回家了